宝藏女孩武玮 我的歌,只为音乐涌出眼眶
8月初,青年作曲家《武玮第一交响曲》由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了。发行两周以来,业内评价积极,业外青年听众也普遍反映这是一张清新之作。
《武玮第一交响曲》黑胶唱片封面
旅美音乐家杨智勇先生评价道:“她的作品既有现代气息,又有可听性,音乐语言与内涵、形象有机地融合,音乐流动,生动,自然。”
谭盾大师在百忙中发来点赞。
“很有想法,声音丰富,音响多样化。”著名作曲家郭文景老师听过片段后这么说,同时,他鼓励作者多写,坚持创作,积累经验,“挺好的,有些瑕疵都不是问题,她很有想象力。”
先锋作曲家刘索拉对武玮说:“你的音乐写得很顺,在当代化的实践中很少见,是难得的。你需要更好的环境来发展,也许现在的条件还无法支撑你的天赋。”
大提琴演奏家张平先生参加了武玮这个作品的录制,他说:“当时录的时候没想到结果会这么惊艳,刚才我给旁人听了,说写得好!龙的动机那段我特别喜欢。我听了好几遍,期待你的第二交响曲。”
《武玮第一交响曲》总谱
“昨天跟武玮通话,她仍然是身怀绝大报负的声音。”原《新周刊》主编胡赳赳在朋友圈发文说,“这声音过去已经五年了,甚或六年?只记得每次相遇,她的生命体验都有质的飞跃。这甚至可能是一个我所不能抵达的艺术世界。其中有玄黄与洪荒的部分,也有不妥协与不低眉。没错,武玮就是我心目中高眉艺术(Highbrow)的代表,也是苏珊桑塔格和安迪沃霍尔所喜欢的那一类‘高眉’。不知为什么,听这个会想起《驯龙高手》和《千与千寻》。要有一部电影配它就好了。”
微信公众号“小事”的冬十三撰文:“可贵的是,武玮一直在努力学习理性的表达方式,交响乐该是音乐语言中最理性的部分,可它并没有掩盖住武玮内心那些接近‘神喻’的句子,她的句子里有一种‘不安’让人产生距离感,逼迫你进入另一个时空维度……音乐语言的先验性(暂时没找到合适的词形容),乐句非常笃定,没有听出思考和犹疑的痕迹,这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十分罕见,也是我个人和许多人所欠缺的的素质。”
微信公众号“小外”点评:“如今,惶恐与焦虑占据了世界绝大多数情绪空间,她的声音是如此洗脱平庸、出落不凡。疫情时期的封闭,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回归自我的常态。”
面对众说纷纭,笔者很想深入探究作曲家的写作背景和人生经历,为此,就《武玮第一交响曲》创作的几个相关方面采访了作者。
以下是采访问答:
童年
您是如何开始从事艺术活动的?家庭环境对您的成长与艺术道路有怎样的影响?
答:其实我的所谓艺术生涯,是一场逃难。小时候,因为很早就出落得有点模样,周围的野孩子就到家里楼下来喊我名字,搔扰我,有时也有放学路上堵截的。我妈妈怕我出事,觉得环境不安全,就送我去北京学习舞蹈,离开是非之地。我们家父母那辈与艺术是无缘的,倒是我外公是个戏迷,我爷爷才华横溢,吹拉弹唱都会,是个极优秀的民间艺术家。我小时候,他总带我出去见他的粉丝,但我羞怯,不上台面,在追他的那些票友面前给他丢脸。他就说:“你不行啊,远远不行。”有导演来挑我去拍电视剧,我躲到床底下不肯出来见人。我中专学舞蹈,毕业后没有去处,就去考电影学院。主考老师问我,为什么来考,我说我没有地方去了,就说了这句,他们就要我了。
您有哪些深受其影响的、偏爱的作曲家或其他领域的艺术家?
答:我不受什么人影响,尽管我听过很多音乐,也看过很多总谱,但我不愿意受谁影响。在其他艺术领域也这样。我很不懂为什么我以上几代的从业者,那么关心别的艺术家,总说先要模仿,不模仿地道就无以创造。我始终认为,创造是预设的,命中早就存在的,是借鉴不来的。我倒是对学习如何表达有兴趣,内在的才情需要语法,一种行业规范,这是需要掌握的。所以,我会关注有理性和有方法的艺术家。
在舞蹈学校
在许多资料中都有您的老师的名字,他对您的影响是怎样的?能举一些具体的例子吗?
答:他就是教我语法的人。他在央美带研究生,他的课题就是“方法论叙述和表演”,他非常注重叙述的其他学科方式。我从电影学院出来后,就进了他的剧组。他如今是作家、教育家,当初他年轻时候,是做电影音乐的作曲家和舞台剧导演。他见我,说我无知啊无知,这太好了,一张白纸可以写字。他不喜欢受太多文化影响的学生。他喜欢有灵性,但最好没上过学的学生。他常说,对那些有经验的学生,主要是去脏去腥,像做荤菜一样,先要开水反复焯,就是去掉假话、套话和空话,即“假套空”,这件事非三五年不见成效。人无中生有,才刚刚开始。所以,我的师门,很注重语汇,在经验之外的新语汇。所以,你听我的交响曲和歌曲,是从来没有过的经验。我的老师说我很漂亮,但要学会用漂亮,不可将神天给的东西去换利益,不可崇拜和信仰自己的美丽。他说,漂亮是一样工具,是为了在此间做工,将才情显露出来,然后见证先验。一个人注重漂亮,为了漂亮而漂亮,如同迷信崇拜,必将速朽;而用用漂亮,不在意漂亮的人,会得到恩赐,会因此长久。我看他常常拒绝别人,如果他在思考,有一百万放在面前都会飘过。这不是操守,是他专注于他感兴趣的事物,他不想被打断。他拒人以千里之外,却非常谦逊。有些人常来打扰我,他教我说:“女孩子顶重要的,记住不要轻薄别人,不要喜欢的就痴迷,就什么都顺从,不喜欢的就小看别人。人家对你好,你不愿意,可以拒绝,千万不要傲慢。”拒绝与傲慢是两件事。
您曾经做过戏剧、词曲、演唱,如今是什么原因使您开始进行交响曲的编写创作呢?
答:演戏的事前面说过了,就不讲了。做音乐,写词作曲演唱,都是为了从简单的地方开始,慢慢进入音乐的深处。我是一个羞怯的人,所以,其实当初如果不是为了离开是非之地,不是为了舞蹈毕业后找一个新地方继续学业,可能我是不会上台的。我的内心一直是有叙述愿望的,就是讲故事,或者流露我的心绪。后来我发现,用声音去组织画面,去叙事,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这就迷上了管弦乐写作。
话剧舞台剧照
对您而言,交响曲与歌曲的创作之间有哪些差异?
答:歌曲,归根结底是文学的声音化,就是歌词创作和演唱是最重要的;而交响曲是以声音艺术为中心的,以所有可能的声音去组织。目前的交响曲作品其实只是在交响乐这个领域中开发出的很小一部分,它是以西洋弦乐、管乐和打击乐为材料的一种声音艺术组织形式,在听觉范围内,还有更多更丰富的声音可以交织利用。将来我可能会使用既成弦乐管乐和打击乐之外的声音来创造别的交响领域的形式,在交响曲这个古老而单一的形式之外,很外很外。
在您的交响乐创作中,突破古典体系的音乐语言大量存在,这是一种现代主义的沿袭吗?
答:其实这不算什么突破,真正的突破,是突破交响乐中的交响曲形式。从目前的交响曲样式来看,很多作曲家已经走投无路,可以尝试的都尝试了,就这么一个房间,吃喝拉撒睡,思考、抒情、叨叨,八卦,还能干什么?当然,交响曲有一种东西是神圣的,就是它的诗意,它的典雅。我所谓的典雅,不是装,不是标签,不是门面,而是尊贵,就好比前面我的先生说的,拒绝而不轻蔑。交响曲的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坚立,是高贵的,是对天赋的保守,是一种伟大的精神。
写作中的武玮
为什么会在第一部交响曲的创作中大量采用东方相关的题材内容?
答:其实这不是东西方的问题。我是一个孤僻的人,得到命运的保守,我会比较着重保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换句话说,不合群,不入流。一个执著于自己方式的人,写东西肯定比较闭塞。我主张封闭,我不喜欢开放。我的先生说,叫做内学的路径,向内心学习。所以,不如说我的第一交响曲比较自性化,而不是东方化。至于题材,因为这几年我们师生一直在研究东方史前历史和中国大历史的叙述方法,自然从课题上,我这一部分就会进入声音艺术的历史研究。有听众说,我是以声音著春秋,写万年中国。我很满意他这么说。这意思是我用五十分钟讲完了中国古代史和现当代史,当然文字是书写不尽的,而音乐可以。我就是在做音乐的史学叙事研究。或者,我成功了。(此处真想给个表情)
在您的作品中能感受到深厚的知识结构与文化底蕴,这些积累是如何产生的呢?
答:老师说,知识的作用就是知道自己无知。当然,这句话不是他发明的,他的老师的老师的老师,在千年前就说过了。他的价值在于,他告诉我,如今的人心思太穷,总以知识作为财富,多学一点不为别的,用以抵挡掉书袋的围攻和迫害。所以,我积累很多知识,不是用来养性、不是用来写作的,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我看现在的年轻人,渐渐进入平静的兴趣生活,再不穷凶极恶地做知道主义者了,这很好,将来我的文化环境会干净健康许多,不再需要记那么多信息和知识来自卫了。当然,我可以理解,前面几代人缺得太多,他们大量的精力都在追逐名利,几乎恶待自己。善待自己的人,只取一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知识。从前环境太差,不得已多学一点。
在北欧森林中
您的专辑曾引起很大的反响,在这其中有称赞也有批评甚至斥责的声音,您如何看待这些评价?
答:没有太大反响,大家都在做别人的生活方式的注解,怎么会关注一个自得其乐的小朋友?称赞没有意义,斥责也没有意义,都是从我的表现上寻找注解或迎合其他文化的蛛丝马迹。我的歌,只为音乐涌出眼眶;我的歌,只为你的心和我跳得一样。它们更像一场恋爱。恋爱是寻求爱的呼应,怎会管什么称赞和斥责呢?
您如何看待流行文化与艺术的市场化?严肃艺术需要和大众保持距离吗?
答:眼前,连流行都不流行了,说什么流行!没有所谓市场化的话题,都是假问题。艺术是财富的最高形式,买不起,只好说说流行、说说市场来自慰。这个世界是有贵贱之分的,贵贱也不只以钱财和地位来单一地区分,贵贱是人类总资源的分配和占有秩序。低一点,就享受低一点的事物;高一点,就享受高一点的事物。高的不会归向低的,低的总要归向高的。
武玮近照
古今大多女性艺术家会进入到“男性凝视”的范畴,作为一位相当年轻的女艺术家,您如何看待仍然存在的性别歧视问题?
答:我是反女权主义者。我是顺服男权的。女人就是要顺从男人。但顺从男人,男人接不住、受不住,就没意思了。男女要相当,红花配绿叶。不要合适了,就做男人的奴隶,不合适了,就举出女权的大旗。性别哪有什么歧视!肯定是男士优先,我不同意Ladies first。我是东方人,我在中国长大,我们的方式历来如此。
近半年多以来的疫情对您的生活与创作有哪些影响?
答:说实在的,疫情时期大家隔离,少来往,有利于封闭,有利于我。我是一个内学的人,不愿意远行,不向往远方,我满足于我的天地,所以,因为疫情带来的隔绝,让我更加深入。我喜欢闭关自守,甚至看着这四个字就高兴。守旧,闭塞,多好啊!要多大的力量和财富才守得住旧啊!互联网看起来是一种伸展,但最后它会彻底改变近百年来的方向,城市和聚集的生活会结束,人们因沟通的广泛和彻底,最终都会靠近内心。内心不是心愿,内心是宇宙序令。心外无物,心外无世界。(文/祝媛)